刀剑如雨,刹那间,世界猩红一片,无数个血窟窿在我身上流淌成无数条血的溪流。
我猛然回头,笑得凄厉,锥心刺骨的疼痛竟化为了一丝快感。
屡屡退让,屡退屡败,竟换来了今日的魂断他乡路。
我看着陆辰那张阴沉诡魅的脸,他仍是和往日一样,眉宇间带着几分嘲弄。他轻蔑地摆弄着我绣给他的莲纹并蒂丝帕,擦了擦剑上的血痕,轻飘飘地扔在了官道一旁的尘土里。
我闭上了眼睛,拼命抑制周身的痛苦,脑海中浮现出我和他初见看烟火的情景,斩钉截铁地念出了换命咒。
字字啼血。
褫夺军权,替嫁和亲,半路截杀,步步紧逼。陆辰,既然你非取我性命不可,那也别怪我转嫁这命运,让你十倍百倍品尝我的痛苦。
这本就是权力争斗的丛林。
我又何苦再做那个沉溺在甜言蜜语之中,温吞娴静的孟家二小姐。
我冷静利落地将剑收回鞘中,直直地盯着对面的红衣女子,那是我,一袭红衣,满头珠钗,明艳妆容,生得是倾国倾城的容貌,现在却疲软地瘫倒在血泊之中。转命咒起,我的躯壳之内,正是那个令我胆寒厌恶,恨之入骨的陆辰。
但我没有一丝大仇得报的欣喜。红衣朱钗,是多少世间女子最沉溺欢愉的时刻。如今,竟成了我的身体留存于世间最后的样子。
孟时沅这个名字就要消失了。永永远远地消失了。
我以自己破碎残缺的身躯陨落世间,我以仇家丑陋狡诈的面容躯干苟活人间。
这样的结局,我不能接受!
我快步上前,抱起了陆辰,飞身上马,扬长而去。
我知道有一个地方,可以让我们重来。
一
无心谷。
喝下世间最苦最毒的药剂,以命为质,才能得到这紧要关头的换命咒。
郾婆说,来求取符咒的,大多是一些纵情声色、体虚乏力的贵胄,或是些生有残缺、时日无多的苦命人,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子。
姑娘可有不甘
愤懑时常在怀。
你可知,要换得他人的命,必得先交出自己的命来
我都知晓。贵胄皇亲,坐拥天下财富,仍觉不足,但求福寿绵长,不惜以命换命;江湖路人,时感漂泊流离,心生空乏,眷恋家园故土,也求坦荡命运。就更不必说那些生有不足之人了。生于世间,抱憾是常有的事,岂能尽如人愿。祈求金银满贯的,失了长寿,祈求福寿绵长的,又失了富贵,不能完满无缺,何苦这般折腾。
那姑娘又缘何来此
我本安于己命,无奈身负仇怨,恐时刻有性命之虞,不得不防备。我回答道,言语铿锵。
郾婆没有说话,径直转身回屋,端出了一碗汤药。在高大殷红的古木之下,我接过药剂,一饮而尽。
苦涩在身体内交织蔓延。
她在我的耳边念念有词,将心法传授于我。
她又引我进屋,屋中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琉璃器皿,发出各色晦暗的光芒。她指着一个映着红光的琉璃瓶,告诉我,我已有一般魂魄安然于此。
至于另一半,还握在你自己的手里,看你自己了。她顿了顿说,姑娘,我看你也并非是贪婪之人,可惜了,不到万不得已,不要念下这符咒。琉璃瓶内的魂魄,我不会售予旁人,还是等你来。
换命有两种,一种是与相熟之人换命,比如我和陆辰,若想与相熟之人换命,就得在换命之时,心无杂念回忆两人的欢愉时刻,再冷心冷血地念动符咒;另一种是与陌路之人换命,若要与之换命,却只能在郾婆小铺中挑选,把自己的整个魂魄都装进器皿,由郾婆念动符咒,才能得到寄存在器皿中的半条魂魄。
说白了,与相熟之人换命,是用自己仅剩的半条魂魄,占据对方的整个躯壳,所抛却的,是与此前的这副躯壳相关的所有温情暖意;与陌路之人换命,则要献出自己的整个魂魄,得到的,不过是别人丢弃的半条魂魄。
相熟换躯壳,陌路换魂魄。
怎么看,与陌路之人换命,都是不划算的买卖。换命之人,大多是为了求得一副更为健康的躯体,才宁愿舍掉原有躯体所带来的诸多好处。可与陌路之人换命,却要保留下自己的躯壳,任由新的魂魄入主。
哪里会有极度厌弃自己灵魂,非得要别人魂魄占据自己躯体的人呢多可悲啊。
我听了,笑着问郾婆。
但郾婆说,这生意却好做得很,只要自觉卑微,心有不足,不用她言语修饰,大声叫卖,自会有人看上旁人的魂魄。
而如今,我正在策马前往无心谷的路上。
我要买回我自己的魂魄,无论付出怎么样的代价!
只要我交出红衣躯体内的陆辰魂魄,就能换回我自己半缕红魂,让她重新占据我的身体。
这样,我的魂魄便能同时占有陆辰和我自己的躯干,至于陆辰的魂魄,就让他永远躺在那冰冷的琉璃瓶中吧。
只是现在,我在颠簸的马上,看着即将破碎的红衣躯壳,心中止不住的颤抖。躯壳已死,恐怕不能承受任何的魂魄了,陆辰的魂魄也已隐隐欲散。
孟时沅,恐怕注定要消失了。
我恐怕,注定要以陆辰的身份苟活于世了。
到了无心谷,郾婆看了看欲散的陆辰魂魄,嘴角有一丝不经意的冷笑。
姑娘,这魂魄未免太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