扶摇山下山那日,正是人间的元宵节。
爹爹一早便带我御剑下山,买了娘亲最爱的鸳鸯灯笼。
他告诉我:这次他在仙剑大会上得了第一名,终于得到掌门首肯,让他将遗落在凡间的夫人接上山。
我伸手挑了串上山前,娘亲想买又舍不得买的糖葫芦,朝爹爹点了点头。
终于可以接娘亲上仙山,一起修仙享福嘞!
爹爹带着我在凡间的小镇上逛了许久,恨不得要将整条街的物件都挑回去带给娘亲,却又担心娘亲舍不得,一遍一遍的告诉我:你娘亲要是舍不得,你就告诉她你爹爹在仙山攒了不少钱。你和娘亲分别五年,她见到你,一定十分欢喜,你要是撒撒娇,她便不会怪我了。
我在心里笑话爹爹。
如此模样,哪像是戏文里修炼有成的仙人,明明就是个热恋期的少年郎。
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,爹爹才心满意足的将最后一支发簪装进行囊里。
带着我朝家里御剑飞去。
熟悉的景物在一点点后退,我们回到村上时已是晌午,爹爹怕娘亲因为身份不同有所介怀,便收了仙剑,与我化作寻常模样,哼着小调朝家里走去。
两侧炊烟袅袅,爹爹的步伐愈发轻快,好几次我都快跟不上了,他又不得不回来接我。
快到我家门口的那条小巷时,恰逢隔壁的王婶从地里劳作回来,看到我爹,她愣了几秒,惊讶出声:你是……蒋文轩
和爹爹上山后,他曾几次提起过王婶,无非是他与娘亲成亲时家徒四壁,好在有乡邻的帮衬,日子这才红火了起来,这里面帮的最多的,就是王婶了。
这次归家,他也准备了山中延年益寿的丹药,刚要拿出来送给王婶。
却听见王婶叹了口气:你回来迟了。
一句话,我看到爹爹手里的动作僵硬了片刻。
也顾不得我还在身后,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冲了出去,摔倒了,再爬起来,转过巷角,我听到他悲切的声音传了过来:婉婉!
我也哭着跟在后面,虽不懂发生了什么,但隐约却觉得和娘亲有关。
摔倒了无数次后,我终于在一间破旧的茅屋旁,看到了爹的身影。
爹爹矗立在一座新坟前,作为门中的佼佼者,他是无数师弟敬仰的大师兄,悲悯众生,心澄澈如水,甚至不曾有过大情绪。在凡人眼中,他是有着度人为己任,是天上的谪仙。
可今日,此时,大喜大悲。
他将往昔的风度尽数扔去,双目赤红,几近疯魔:怎么会!怎么会!婉婉身体那么好,我也曾托人寄了不少延寿妙丹,怎么会!她怎么会!
他将娘亲的墓碑掀到旁边,发了疯似的去挖坟上的泥土,就好像只要将娘亲从土里挖出来,他便能起死回生一般。直到十只手指挖的通红,白皙又细长的手指渗出鲜血,直到看到娘亲的衣角,再也不敢挖了。
你说,婉婉是不是在怪我。
爹爹似乎在问我。
我没有回答爹爹。
我在几个月时,仙山便带走了我跟爹爹,对娘亲的印象不算太多。但我仍旧记得,爹爹在提及娘亲时笑眼沉沉的模样。
我猜,娘亲应该不会怪他!
2
爹爹给娘亲新修了坟冢,就在家中后院,把自己和娘亲关在一起,却不让我去看她。
可我还是偷偷地,远远地看了一眼。
那所谓的坟冢里,根本没有娘亲。
一连数日,王婶怕爹爹和我饿死,都从家中端来饭菜放到门前。
可她不知道,爹爹和我都是修仙之人,早已不食五谷。
直到三日后,爹爹才从后院出来,原本清减的身影更显消瘦,人却更加俊逸潇洒了不少,他先是去找了王婶,在她家逗留了数个时辰后才出来。
与此同时,有个身影一袭黄衣,翩然而至。在山上待了几年,我也认识她,冷清浅,人如其名,肌肤胜雪,容貌艳绝,是扶摇山上一等一的女子。
却偏生是掌门的女儿,叫人望而生却。
她眸光清冷的自我身上划过,落在了我身后空荡荡的屋子里:你爹爹呢
爹爹出去了。我老实回答。
她的脸上瞬间生出几分嫌恶,正要开口发难,却在看到我爹爹时,瞬间欣喜了起来。
她坐在爹爹身边,时而是看情郎的模样,目光柔柔,时而一副小女人的姿态,笑意怯怯。
一向对应酬冷淡疏离的爹爹,偏在娘亲去世后,生出了几分八面玲珑来。许是爹爹的话太过暖心,惹的冷清浅频频发笑。
直到她离开以后,爹爹才拉过我的手:你总说你的剑没有灵气,阿爹将她祭了你的剑可好
年方五岁的我,头一次从我那温润如玉,心怀苍生的爹爹嘴里,听出了恨。
她配不上我的剑!我笑了笑,眼尾流泻出半缕恨意,这样艳丽的模样,不炼成药人实在可惜。
爹爹揉了揉我的头发,很是认同。
我对娘亲的印象不深。
但那日爹爹却同我讲了许多。
讲娘亲为了送他上山,没日没夜的磨豆腐。